“我讨厌你，我永远讨厌你。”
“你的存在没有意义，你让人类的存在没有意义。”
“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讨厌你，我对你的讨厌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听见如此的话语。
······
三月一日。
如果从整个人类历史的宏观角度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不过是地球自诞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数百亿个日夜的其中之一。
然而，从人类的微观角度而言——从人类之中，正处于学生阶段的吴天吴的个人微观角度看来——这个日子却具有着别具一格的悲惨意义。
因为是开学日。
高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在开学的第一天里还会感到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这样具有十足偏颇性质的话语，即使是吴天吴，当然也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这只是脑中的戏言而已。
“然而，即使在这个人类社会里存在着“在开学的第一天里仍然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种群。即使这样接近于非人类的种群是存在着的，我当然还是毫无疑问地不属于这个范畴的吧。”
“不是自我夸耀，我或许是甚至能够算得上那样种群的逆区间的存在。”
“如果他们是属于阳光底下的积极代表，那么我果然就是黑夜深处的脏污象征。”
讲台上的班主任正在夸夸其谈，说着“高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正是整个高中时期的关键所在”云云的此类话语。
她情绪十分激动，时不时地用手将讲台拍得咵咵作响，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举动有振奋人心的功效。
对于这样千篇一律的开学讲话，他当然是没有半分兴趣，于是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思考着宇宙大爆炸有无意义所在。
初春时期的天气带着凉沁沁的寒意，远处天空的色彩像是晕开的蓝色颜料，淡蓝中掺杂些许的白。轻盈盈的微光照在电缆线上，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降落其上，抖擞翅膀。闪耀着光的电缆线轻微摇晃，将视野里遥远处的流云一分为二。
“真是无限明媚的春日光景。为何在这种能够明确体会到生命美好的真谛的日子里，我需要坐在教室里，体会开学第一天的绝端阴郁和无可奈何？这样的必要性我可是一丁点都找不到啊。”
如此想着，发呆着，将班主任喋喋不休的话语丢弃在脑后。
“根据伟大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伟大的爱因斯坦奇迹年——也就是1905年——所提出的狭义相对论，人类果然是在不同的情景下，所体验到的时间流速是会有变化的啊。”
“如果让人类的一生都在班主任老师的自以为是的开学讲话之中度过，那么在理论上就能够实现人类的永生了吧。”
“或者说，这个理论其实是1915年的广义相对论范畴？又或者这只是半吊子民科编撰的胡言乱语？”
正在这么想着，然后，吴天吴听到了如此话语。
“我讨厌你，我永远讨厌你，你让我觉得恶心，你让我觉得人类的存在毫无意义。我讨厌你，我对你的讨厌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或许，将来的你，在某时某刻，会错觉自己拥有幸福，但这不过是幻想而已。说到底，你就是这样的东西。不会感受，无法感受，自私自利，欺骗自己，自我感动，自作多情······你的幸福会让我感觉痛苦，而你的痛苦会是我的无上幸福。”
“我会诅咒你，我每日每夜都在片刻不停息地诅咒你。我诅咒你在自己仅有的生命里将会体验永不停息的失去。”
“我会诅咒你落入地狱，在复生的绝壁上跌落，陷入到循环往复、永无止境的永恒坠落里。”
“我讨厌你······”
起初，吴天吴有些晃神，几乎觉得是自己大脑在放松状态下产生的幻听，亦或者这只是入睡之前大脑漫无边际的谵妄。
“难道我是听着班主任激动人心的震撼演说睡着了吗？”
吴天吴几乎是在如是怀疑自己。
然而不是，无论如何也不是。
这不是幻听，也不是吴天吴的错觉，这是确切实际的现实状况。
吴天吴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陌生的少女。
黑发，短发，露出的耳朵轮廓流畅好看，整齐的额发柔顺地搭在眉梢上，长相形容为可爱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少女就站在吴天吴的座位前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虽然少女是从上向下的俯视姿势，但她的头部没有移动半分，仅仅是眼睛视线的向下移动，是几近轻蔑的眼神，这让她的眼睛轮廓里充斥着黑色的影。与此同时，黑影间的眼神分明是极度的锐利，就像是黑暗间的沁着冷光的一柄利刃。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情况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我为什么会处于如此的状况之中？”
说是惊慌失措当然不至于，但错愕的情绪果然还是有的。
少女似乎是这个学期新来的转学生，有关这个传闻，在早前时候吴天吴也是听说过了的——转学生，神秘且不知背景，性格孤僻、样貌美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少女，说是符合漫画轻小说剧情展开的角色都可以。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传闻。
当然，对于这样种类无稽之谈，吴天吴都是一概置之不理的。
“如果这种类型的美少女确实存在，那能不能期待一下克里斯蒂安·贝尔的真实身份也确实就是维护正义的黑夜骑士啊？”
就算退一步说好了，就算这样类型的美少女确实存在，吴天吴也想不到这位少女与他之间发生交集的可能性。
即使是在漫画剧情里面，能够跟转学而来的天下第一美少女发生关系的角色，不是站在班级顶端的帅哥完全体，就是彻底孤僻冷落的怪咖角色。
即使是再退一步而论，就算是有出其不意的剧情展开，即使与宇宙第一美少女发生关系的人只是一个普通角色。然而，与宇宙第一美少女之间发生关系的普通角色也肯定是温柔细心的类型，又或是背负着苦大仇深、心理阴影云云。
“我不是这种类型的角色，跟这种类型的角色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而已。一个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为正常的正常人。”
然而，这样的置之不理就在此时被彻彻底底地粉碎殆尽了。
少女仍然在看着吴天吴。
凝视，注视，逼视。
冷色的光从窗外照射，少女的身姿成了冷白色里漆黑的剪影。
······
发现吴天吴默不作声，少女短暂停顿。
“说话！”
然后这么说，不容置疑的语气，如同发号施令。
“喂，这家伙哪里只是样貌美丽、性情孤僻了啊？这不是一个有十足进攻性的精神病吗？”
面对少女的咄咄逼人，吴天吴做出了如此回应。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为什么会以这么具有冲击性的方式产生交集啊？）
心中完全是不明所以的莫名，归根结底，吴天吴甚至都没有发觉班会已经进展到了转学生进行自我介绍的环节。
（难道刚刚不还是班主任在发表慷慨陈词的震撼演说吗？难道这家伙是直接跳过自我介绍的步骤，来到我座位这里发表一番痛斥吗？）
或许是吴天吴的回应让所有人理不清头绪，又或是班级里的全体成员都大为惊骇，从而无法思考状况。
此时此刻，就连班主任都只是站在讲台上，一步不移，不发一语。
高一十六班的教室里总共42人，此刻就是保持着如此的协同性，以一种奇妙的肃穆姿态维持着另一种奇妙的寂静。
······
听到吴天吴的反击，少女蹙眉，带着尖锐光芒的眼神更加刺人。
少女有了动作，突然朝着吴天吴逼近。
她从吴天吴座位旁边的过道径直走了过去。
“前女友？”
后桌的男生探过身，压低着声音，向吴天吴如是询问道。
这应该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好奇心的询问，但这样的行为确实是让吴天吴如释重负。实话说，刚刚的吴天吴简直已经能够想见，在班会结束之后被全班人自发隔离的场景。这时候有人愿意跟他搭话，起码能够说明状况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吴天吴稍稍侧过身，眼角的视野间隙看到了跟他搭话的后桌男生。
似乎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学期里多多少少有过接触的一位男生，也许是自认为跟吴天吴关系比较熟络，此时主动跟吴天吴搭了话。
花费了大概半秒钟时间，吴天吴从大脑的角落里调取了关于这名男生的资料，随即决定了此时对他应该采取什么种类的态度。
“应该不是吧······”
为了不使回答听起来冷冰冰，吴天吴在句尾“吧”字处拖长了音。
“咦，十分可疑呐。”
男生笑了笑，然后缩回身去。
教室里此时正理所当然地遍布着窃窃私语，然而班主任似乎还没有理清楚当前状况似的，还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的趋势。
少女似乎是终于走到了教室角落的空座位。闲置的桌椅被拉开，“呲”的一声响，清晰锐利。
虽然在这声响中并不是像刚刚话语那样的充满戾气，但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还是让班级全体都停下声音。
此时此刻的教室里，有且仅有的只是安静。
只有寂静在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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